作者:薛芃,来源:三联生活周刊
在币圈看来,加密艺术是科技资产阶级新的审美标地;在传统艺术圈看来,这些数字图像没什么艺术价值,不过是币圈资本炒作的玩物。当加密艺术家Beeple的作品拍出天价后,两个领域的人开始在加密艺术这里碰撞,这个看起来具有革命性的全新艺术生态链正在形成。
彩色的比特币
今年2月,美国加密艺术家Beeple的作品《十字路口》(Crossroads)在NFT交易平台Nifty Gateway售出,售价高达660万美元。转手者Pablo是一位资深的NFT收藏家,他在2020年10月购入《十字路口》,当时的价格约合6.7万美元。仅仅4个月,增值近100倍。
2020年12月,Beeple入驻Nifty Gateway平台的第三个月,第二次进行拍卖。三幅作品,每幅起拍价为969美元,并设定了五分钟的拍卖时限。五分钟之后,三件作品全部售出,总价58.2万美元。
“绝对是太无语了!”随后Beeple更新了自己的推特。
这只是个开始。3月11日,Beeple的数字艺术作品《日常:第一个5000天》(Everyday:The First 5000 Days)在美国佳士得以6934万美元的价格成交,折合人民币4亿多元。这场拍卖有来自全球11个国家的33位买家参与竞拍,其中有91%为首次参与佳士得拍卖,更有2200万访客在线上围观了这场拍卖。
在《日常》以近7000万美元的高价拍下之后,一种象征Beeple作品所有权的加密货币B.20在30分钟内从14.6美元暴涨至27.7美元,涨幅89%。随后的十余天内,加密艺术爆红,各大NFT交易平台的活跃度都一再刷新峰值,同时也出现很多新的项目。
但3月22日画风骤转,Beeple对《纽约客》说,他被以太坊的价格波动吓到了,并已将《日常》售出后除去佣金及税费自己的所得全部兑现,合5300多万美元。也就是说,在大赚一票之后,Beeple退场了。
以上,都是在区块链环境中用诸如以太坊这类虚拟加密货币完成的NFT艺术品交易,似乎只关乎数字,与艺术无关。以上,是Beeple仅用半年就成为加密艺术圈头号人物的几个重要节点,他成了艺术圈关注的焦点。
这场拍卖之后,Beeple也成为继杰夫·昆斯和大卫·霍克尼之后,作品售价第三高的在世艺术家,其影响力足以写进当代艺术史。这个影响力,不仅在于又一件天价艺术品诞生,更在于他将加密艺术从币圈(区块链领域)推进艺术圈视野,这种艺术颠覆了人们对艺术的传统认知和经验,伴随而来的既有质疑,也有蜂拥进场。NFT到底是什么?加密艺术又是什么?它真的是艺术未来新的方向吗?
所谓NFT,即Non-fungible Token,中文译作“非同质化代币”。既然有非同质化代币,就有同质化代币,比如比特币、以太坊就是最有名的同质化代币,它们在区块链环境中具有普遍的价值认同,就像各个国家通行的货币一样,可用作基本交易。但是,它们又是凭空而起的“空气币”,只有相信比特币、以太坊具有价值的人越多,它们的价值才越高。
而NFT是独一无二、不可替代的代币,它可以以不同形式、不同内容存在,但本质仍是Token。如果你在NFT交易平台上成功注册成为一个加密艺术家,你所上传的艺术作品也可成为一个NFT,这个成为NFT的过程就叫作“铸币”,随后“上链”,成为区块链上一个加密的唯一代币。
按照这个道理,万物皆可NFT。任何一个独特的东西,无论是实物还是虚拟的,一段声音、一种特殊RGB的颜色、一只放了五天的香蕉、一则阅后即焚的信息、一条多年前发出的推特……都有可能成为一个NFT,甚至可以拆分成不同个NFT,在区块链环境中用同质化代币进行交易。
那么,为何币圈将目光投向了艺术?
在加密艺术爆红之前,最出名的NFT是NBA Top Shot。用户通过购买球员卡包,就可以获得NBA球员高光时刻的NFT,这些高光时刻包括扣篮、三分、绝杀等,大批NBA球迷因此而进入币圈。虽然这些NBA的NFT比传统实体的球星周边卖得更贵,但仍然是有天花板的。比如2月23日,NBA Top Shot官方宣布,詹姆斯在对阵国王队比赛中隔人暴扣的动图拍出了20.8万美元,创历史新高。这个价格,在艺术市场算不上什么。
一直以来,艺术品最大的属性在于唯一性与不可替代性,这与NFT的本质不谋而合。在传统的艺术市场,艺术品一再卖出高价,创造出新的天花板,这一点是其他任何行业都不可比拟的。于是,艺术便成了币圈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开疆拓土的新战场。
国内资深的加密艺术研究者郭成告诉我:“最简单的理解,NFT就是彩色的比特币。”也就是说,NFT具备两种特质:一是代币,说明它本质上是金融产品;二是可变幻出不同形式,没有任何界限,可为艺术提供更多可能性。无上限的价值是一方面,另一方面就创造出新的属于币圈的美学趣味。
币圈的参与者,以计算机领域和金融领域从业者为多,即科技资产阶级。币圈思维,也基本上可以看作是这两个领域尖端思维的交叉集合。直到Beeple大热,在各大NFT平台发布加密图片或加密艺术的用户,大多有计算机学科背景,参与到该领域的前沿艺术家,很少有学艺术出身的,多是计算机相关专业的年轻人。当他们创造艺术品时,本能地想要打破传统艺术的束缚,打破艺术高高在上的姿态,创造出一种新的艺术形式和美学趣味,它是颠覆经典的、去光环的、随心所欲的,而且是以数字科技为基础的,人人都可以创作、欣赏,大多数价格也很低廉,人人都能购买。
何以天价?
Beeple并非币圈出身。他在接受《纽约客》采访时说:“Boom,我的账户中有了5300万美元。Fxxx!”钱来得过快了些。他收到钱的那天正在迈阿密,在一艘提前预订的私人飞机上庆祝。他说道:“我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加密主义者。早在做这些事情之前,我就从事数字艺术创作,如果明天所有这些NFT的东西都消失了,我仍然会从事数字艺术创作。”
在此之前,Beeple已是商业插画领域、CG圈的一名大佬。Beeple本名迈克·温克尔曼(Mike Winkelmann),生于1981年,计算机专业出身,目前在美国南查尔斯顿工作生活,常年从事平面设计、插画、舞台设计等视觉类工作。他为苹果、耐克、可口可乐、LV、Space X都做过设计,也为贾斯汀·比伯、凯蒂·佩里、埃米纳姆这样的超一线流行巨星做过演唱会的舞台视觉设计,以及“超级碗”的舞台设计。但是在艺术界,他无人问津。
2020年9月,Nifty Gateway找到Beeple,希望他入驻平台成为加密艺术家,平台看中的正是他在商业艺术、数字插画领域的成就,以及在推特上的粉丝影响力。事实证明,他们成功了。也就是说,Beeple的作品是被币圈认可的,但不被传统艺术界认可。他成了币圈新的艺术偶像,以天价的强势姿态动到了艺术圈的“蛋糕”。
再来看看这两件出圈的加密艺术作品是什么样的。《十字路口》是一段仅有10秒的视频,赤身裸体的特朗普趴卧在草地上,只能看到他金黄的头发和肥硕的身体,身体上像涂鸦一样写满了字:Loser、Fat Shit、Pool Boy……前方人们来来往往地从他身边走过,他像个背景一样,没人在意这个背景。就是这样短短10秒的视频,在区块链上拍出了660万美元的高价。
但它的精妙之处并非我们肉眼所见的10秒视频,而是背后的区块链技术。这件作品是Beeple针对去年9月美国大选创作的,如果特朗普当选,NFT的代码会实时跟进,将链上的作品变为一个火爆的特朗普在城市中肆虐尖叫,而如果落选,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,代码自动生成为“Loser特朗普”。买家所买下的正是失败者特朗普,而不是胜利者特朗普。
Beeple最有名的还是《日常:第一个5000天》。从2007年开始,Beeple每天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发布一张插画作品。第一幅是自己叔叔的画像,而后每日一更,雷打不动,“即使是女儿出生那天也抽空更新了一幅新绘画”。就这样,他画满了5000天,5000幅,后来他的风格是运用很多美国卡通元素画政治讽刺题材的插画,米老鼠、皮卡丘、超级玛丽、特朗普、金正日、迈克尔·杰克逊这些人物统统可以出现在他的同一幅画中。
从传统艺术的判断标准来说,Beeple的东西艺术水准不算高,手法也粗糙,他自己也说,有的作品一分钟就可以画完,无非是建模、挪用、拼贴,点一点鼠标和键盘就能完成。但从另一方面来说,他的《日常》是一场长达5000天的行为艺术,将这5000幅绘画排在一起,重新组合成一个新的画面,就是这次佳士得竞拍的作品——一个巨大的gif文件。
这个gif图像在互联网上人人都能看到,可无限复制,那么花费天价的买家究竟买的是什么?
简单来说,买到NFT,就意味着买到了一张象征所有权和真实性的“数字证书”,购买者拿到的是一个独一无二的通过区块链技术生成的密码。其他人看到的只是数字图片的副本,而购买者拥有全网唯一的一份原版。这件作品已经通过区块链技术进行了身份验证,并带有不可复制的数字签名,从而使购买者确认其收藏的唯一性。
最终买下这件作品的是两位印度人Metakovan和Twobadour(都是网名)。两人是最早投资以太坊的一拨人,也是全球最重要的NFT基金Metapurse的创始人,目前持有几项非常重要的NFT,除了Beeple的《日常》,还包括《第一顿晚餐》(First Supper),灵感来源于《最后的晚餐》,这是一件目前最知名的可编程艺术品(Async Art);F1 DeltaTime Ⅲ,是第一辆数字F1赛车,等等。
买下Beeple的作品之后,Metapurse主导发行了关联Beeple的代币B.20,他们试图用这种方法,覆盖收藏成本并再继续获得收益,对数字艺术资产分割所有权,同时又能作为自己的资产进行交易。代币一共1000万枚,其中59%留给收藏家,16%用于公募,8%留给私募,11%给相关合作者,4%给Metapurse的朋友们,2%是给Beeple本人的分成。如此,买到一个NFT后,可以迅速将其进行资产份额化,继续进行下一步的金融游戏。
收藏家Pablo认为,当前对数字资产的狂热是几个因素的结果:一是因为疫情蔓延,全球数以亿计的人被限制在电脑前,对数字资产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趣;二是与当下金融市场的表现有关,从活跃的股市到比特币、以太坊等加密货币价值飙升,都刺激着人们的投资热情。“现在有巨量资金流入数字资产交易者手中,特别是那些与加密货币打交道的人,很多人赚了大钱,他们懂得如何交易,并想把自己的资本和知识应用到NFT领域。”当然也有人认为这是一场炒作的荒诞骗局:“人们拥有的钱多于理智”,在这个天价交易里,市场炒作的泡沫是必然存在的。
郭成指出,在币圈,钱多于理智的人的确存在,但通过虚拟货币拍出如此高价的艺术品,更深层的原因在于币圈的底层逻辑,也就是区块链基于全网算力而产生的共识机制。放在加密艺术这里来看,流量的共识是很重要的,参与到这场游戏中的用户都是相信这个游戏机制的。如何提高共识,也就是让更多人认识你,每一次作品的曝光、拍卖,或是艺术家在社交媒体上的露面,都是一次“价值捕获”,从而增加作品的价值和价格。
所以,加密艺术的本质仍是一场金融资产游戏,加密艺术作品则是一个浪漫的金融产品。既然是金融游戏,就要做好产生泡沫甚至崩盘的心理准备,但就目前的势头看,这场游戏正玩得如火如荼。
一场艺术的数字变革
从2017年开始,郭成参与制作了小程序“屏幕间”。他希望这是一个区块链模式的实验性产品,每个人都可以在“屏幕间”上传自己的数字艺术作品,也可以收藏,但收藏是付费的,买家拥有的是在“屏幕间”这个平台的作品产权。
“我在跟人交流加密艺术时,遇到的最大难题是:所有人都会质疑,为什么要为一个图片付费?这个图片你拷给我不就可以了吗?我不是也能拥有它吗?还是说,如果我付费,你可以给我一个更高清的图片?”郭成每天都会遇到这些问题。
“屏幕间”是在虚拟化方向上的一个探索。从“屏幕间”售出的每一件作品都有一个模仿传统艺术界的证书,上面会写着作品名、版本、艺术家、收藏者以及机构印章。而在加密艺术的世界里,NFT的密码就相当于这个证书。“如果我们说传统艺术行业需要一个拍卖行、画廊或是一个权威的中间机构来开具这样的证书,那么在区块链的系统里,这个权力不再需要由一个特定的中心化的形象去认定,而是以全网算力为基础形成的共识机制去认定,也就是所谓的去中心化,形成一个真正自治的空间。”
姑且可以把加密艺术看作现实之外的一个平行时空。现实世界里买画需要付钱,在加密世界里买画就也需要付钱,虚拟与虚拟之间也存在巨大的价格和价值差异。因此,加密艺术产生了很多新的特质,也需要重新创造规则。
高宙维是一位出生于1995年的加密艺术家,在广东长大。他没有经历过艺术的科班训练,甚至拒绝了读大学,他恐惧那些教条的学校教育。在他的作品里,有关艺术、编程、设计所有可见的各学科内容都是他自学的,最近又迷上了建筑。
高宙维接触区块链和加密艺术的时间不长,没有陷入金钱浪潮中,但依然迷恋区块链技术。在他看来,“加密”本身极其重要:“我作为一个创作者,作品背后的所有数据都是我生产的数据,所以我需要对自己的数据进行保护,需要明确哪些东西是我的。如果我创作了一个数字作品,在传统的艺术生态链里,另一个人拿去用,我必须拿出很多证据去验证我是原作者,但区块链技术可以帮助艺术家去维护所属权。密码是这件作品独一无二的保真证书。”
与其他年轻艺术家相比,高宙维的加密意识更强。他关闭了微信的二维码生成功能,与其他人加微信时,只能他“扫”对方,对方是没法扫他的。2014年,高宙维所在的创作团队NIKO EDWARDS被优酷侵权,对方不但抄袭了视频创意,还完整盗用了视频标题,用于给陌陌的商业广告中。高宙维和伙伴们得知后,写下《少年不可欺》的公号文章,在网络上掀起了一阵大动静。这件事让高宙维意识到版权保护不仅重要而且难,“加密”是目前最让他有安全感的一种方式。正是这种安全感,高宙维反而觉得,加密艺术最有意思的就是“可复制”。
好比是一座双层大桥,上面一层是图像,下面一层是密码,两者并行,但肉眼可见的复制是表面的图像,密码才是NFT的实质,两者又合而为一,成为我们现在看到的加密艺术。也正因如此,密码确保了NFT的绝对唯一性,也确保了其核心的价值。
从传统的艺术思维转化到区块链技术下的加密艺术思维,是非常困难的。币圈里流行一句话:“币圈一天,人间一年。”从NFT最大赢家Beeple套现的速度之快就能看出,币圈与艺术圈的利益变化速度和艺术品流动效率都不在同一量级。
Beeple退出,短暂的唏嘘之后,NFT的创作和交易并没受到什么影响,反而有源源不断的圈外人加入其中。NonFungible.com的数据统计显示,整个3月有超过16万件NFT被售出,NFT交易平台OpenSea的交易规模在过去半年间增长了100倍,仅2月一个月,OpenSea上的交易额就达到了9520万美元。
在NFT的世界里,一切都在迅速运转,没人会去祭奠逝去的辉煌,所有作品最终会转化为资本池中的一个个数字。这也是传统艺术界最诟病加密艺术的一点——艺术的纯粹性在资本运作下消失殆尽。
其实自从现代艺术市场形成后,艺术品就不再纯粹,只是到了NFT这里,艺术性被更加减弱,艺术变得更加不纯粹。做艺术的门槛也一再降低,或者说,门槛的要求变了,不再是艺术性的门槛,而是互联网、区块链等数字技术的门槛。“这让每天兢兢业业画了一辈子画的艺术家们如何接受?”ART021当代艺术博览会的创始人应青蓝每天接触大量艺术家、画廊与艺术机构,这是她最近常听到的一句话。NFT的超快速迭代打破了艺术圈原本的节奏。
一件数字作品,在OpenSea或SuperRare这样的NFT交易平台上的交易,可以在几分钟甚至几秒钟内就完成交易,转手到下家。但在传统艺术领域,一幅画往往要在藏家手里“捂”上多年才会出手,藏家在意的是自己与作品之间的联结,更要在这个物质实体打上自己的烙印。加密艺术,从艺术家到藏家,都要打破这种中心化特殊权力的机制,作品的瞬时流转只是一个表层差别。
另一点,作为加密艺术家,可收获更好的收益。艺术家可以在作品的每一次售出时,都能拿到属于创作者的抽成。但在传统艺术行业,艺术家通常只有在第一次售出作品时得到版权费,第二次销售或拍卖起,这件作品无论卖出多少钱,都与艺术家本人无关。而在SuperRare上,作品的每一次交易都会给艺术家当次交易额的10%,这些都是通过以太坊上的智能合约完成。所谓去中心化的交易模式,就是这样打破传统艺术行业里的中间机构,实现零中介的直接交易。
既然是去中心化的,每个艺术家和每件艺术作品被看到的概率就应该是均等的。在与几位年轻的加密艺术家交谈之后得知,作为一位加密艺术家,作品独特是一方面,自我作为一个IP在互联网和区块链上的营销也很重要。如何包装自己,如何吸引更多粉丝,如何引流,如何在各种类型的社交媒体上都有存在感,变得前所未有的重要。而这,也是传统艺术家必须打破的屏障。曾经依靠画廊可以完成的自我宣传,在加密艺术领域都转嫁到艺术家自己身上。未来会不会有类似于画廊的机构加入加密艺术的链条中,如何在去中心化的环境中立足,尚未可知。
对于这一点,应青蓝表示,在即将到来的北京站展会中,已有两三家画廊提出NFT作品的展位申请,“这是头一回”。几位画廊主都是“85后”,他们并不是在Beeple爆红之后才关注到NFT的,而是早在去年甚至更早就开始关注加密艺术市场,现在,他们认为时机成熟了。“艺术的发展是迭代发展的,与年龄的代际关系密切。现在热衷于NFT的都是互联网一代的年轻人,他们从小在各个屏幕中长大,他们眼里的艺术一定是不同的。”
未来在哪儿?
Beeple是个分水岭,从他开始,加密艺术就不再是币圈的事了,而是真正进入艺术圈。随后,达明·赫斯特、班克斯这些活跃的知名艺术家纷纷表示,要进入加密艺术的领域。一方面是巨大的金钱诱惑,另一方面,他们也意识到,这将是一个全新的艺术世界,因为做艺术有了新的媒介。
3月26日,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UCCA Lab空间,“虚拟生境——镜中迷因可曾见”展览开幕,这个展览被称为全球首个加密艺术展。设想中,所有的加密艺术品都是在线上完成交易的,也基本上都是数字作品,如何进行线下展览,又如何与传统的数字艺术展览区分开来,让人明确这是一场加密艺术展?这是作为“首个”加密艺术展必须呈现出来的。
乍看上去,这个加密艺术展与大多数前卫的当代艺术展差不多,各种声光电技术在展场中高频交错,五光十色,充满未来感。穿梭在场地里的艺术家、参观者多是“95后”或更年轻者。但最重要的是,如果没有手机和互联网,这场展览就将丧失全部的价值。展览的总负责人孙博涵也意识到首展的不足:“我们只尽可能地展示了目前加密艺术的形式,但它背后的区块链原理没有展示太多,展示出来也并不好看,而这才是更重要的,是让大家能够真正接受加密艺术的根本。”
展厅内的第一件作品,就需要掏出手机互动。扫描名为“火星空间站”的App,进入程序后,关联手机号,再对着这个很像Kaws的Marsper小雕塑,用手机贴近眼睛处的芯片,芯片通过验真鉴定后,申领一个专属的NFT。在郭成看来,芯片技术是NFT的第一个阶段,接下来通过二维码或上百位的私人密码得到的NFT是更高阶的阶段,从而确认用户在虚拟世界的身份感。
之后的很多作品,都需要用手机扫码进入一些小程序,或关联一个虚拟钱包账户,或查看有关作品的更多内容。这既是一个游戏的过程,也是艺术家“价值捕获”的过程。比如,通过领取游戏币,玩娃娃机抓取模具,大致可以理解“挖矿”的意思;通过“Crypto Weirdo”实际操作生成像素化头像,并用手机录像的方式,上传至BCA区块链艺术中心,进行真正的“上链”操作,完成一个NFT的“铸币”过程;甚至可以通过模拟或许虚拟货币的环节,体验一下户头上突然出现20亿以太坊的刺激。
展览上,Beeple《日常》中的几帧也在展示屏幕上往复循环,但在这个更丰富的游戏场里,它明显没什么吸引力。另外一件里程碑式的作品《第一顿晚餐》更为抢眼,电子屏悬挂在展厅高处,属于可编程艺术(Async Art),即作品通过区块链上的加密可以进行实时变化。作品中,每一个人物都是一个NFT,都可以进行交易,每当链上出现了新的交易,人物就会发生变化。
这种作品,对展示的互联网要求极高,它们的呈现高度依赖背后的区块链技术,这对于艺术家来说,也是极其前沿的探索。当敏感的艺术家接触到这些新媒介和技术时,他们可以创造的,不再是画一幅图像这种维度的新,而是在艺术语言和媒介上的新。
年轻的加密艺术家Reva就设想过,在加密的领域,是有可能出现一件永远在变化的作品,只要技术允许,它可以没有时间感地一直发生着变化。Reva是学计算机的,以算法生成为主要方向。在全球新生代的加密艺术家中,很大一部分都是计算机背景出身,他们原本的治学或工作路径与艺术无关,但现在,他们的出现正在改变艺术家这个群体的画像。
或许线下展览是为了建立现实与虚拟之间的连接,让更多人知道什么是加密艺术。但更前卫的探索仍发生在线上,在区块链的探索里。郭成向我展示了一个加密美术馆——赤金美术馆,是由加密艺术家刘嘉颖发起的。进入这个虚拟空间,就跟打游戏一样,在3D建模的空间里穿梭,切换视角,走到某一面墙,仔细看作品,以及作品的详细注解。
在这个世界里,所有的一切都是加密的。如果买一张画,可以买下它的密码,而画依旧在这个虚拟空间中展示。所有这些的体验感都与游戏相似,唯一不同的,就是虚拟的同质化代币背后与现实世界仍相互关联。
因为这是区块链和艺术圈两个领域共同的事,而且两个领域彼此本无交集,从业人群、思维方式、行为模式、价值取向都有巨大差异,因此,要思考加密艺术的未来,得从两条线去看:一是区块链生态,二是艺术品质。前者指向NFT的市场环境,后者则决定着NFT能否被称为“艺术”。
在过往的艺术史里,一种新的艺术材料通常会经历四个阶段:第一个阶段是“乌托邦阶段”,包括正反乌托邦的争论,比如互联网刚出来的时候,大家都在讨论互联网究竟是好还是不好;第二个阶段是材料语言的研究阶段,就是说这个材料能做什么,不能做什么;第三个阶段是所谓“诗学”的阶段,这个阶段是容易出大师的,艺术家们可以娴熟地用这种材料去表现有关生命、人性这些永恒的母题,创作结构精妙、既宏大又细腻的作品;到了第四个阶段,即实验杂交阶段,这时便会出现大量跨学科、跨材料的实验与融合。而目前,加密艺术还处在辨不清好坏的初级阶段。
这一切在未来都可能被更好的方式取代,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加密艺术,或许只是未来世界的原始阶段。然而,它会变得更好吗?艺术的思想性会被技术湮没吗?会变成不再是视觉的吗?还需要被观看吗?会被资本捆绑吗?艺术真的应该是人人都可拥有和理解的吗?为什么要人人都能理解呢?好多未知,都放在未来。
现在更多人的忧虑是,加密艺术的出现,会成为传统艺术的冲击吗?郭成的理解是,两者的关系就像是电视和电影,电影不会因为电视的出现而消失,也不会因为通过电视,大众的娱乐化程度变高而降低电影的艺术水准。反而电视会在自己的框架体系下,利用自身媒介的特性生发出更多样的节目内容,电影也依旧是电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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